今年的金馬奇幻看了《人間變蟲記》、《寂寞是條狗》這兩部電影,雖然分屬不同國家不同語言,巧合的是都涉及到「人變動物」這個概念,還有對眼前現實的質疑。
《人間變蟲記》
《人間變蟲記》(Hmyz/Insect,2018)由捷克名導演斯凡克梅耶(Jan Svankmajer)導演,故事講的是一個小劇團在某日的排練過程中發生的種種狀況,但當然,導演想給的絕不止於此。斯凡克梅耶以木偶及其他非真人物件拍攝影片聞名,本片的真人演出只是其中一部分,在正片中還參雜著動畫與超現實的道具,尤有甚者,片中還有導演對鏡頭自況、演員訪談、演技指導、技術破解這類「幕後花絮」。
這種形式上的後設手法,顯而易見的是要觀眾抽離不入戲,並針對劇情做出思考。而層層疊疊的幕後活動裡,我們可以拼湊出一個概念:這是一部「做」出來的電影,劇情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,表演的、技術化呈現的,也就是此時,我們特別能覺察到電影的本質:「虛構」。
另一個概念,是「夢境」。學者馬森有本書叫《戲劇:造夢的藝術》,幾乎可以一言以敝之戲劇的本質,而「電影」這項藝術則是建立在戲劇的基礎上,進一步「造夢」到更淋漓盡致。從演員訪談中睡眠、做夢的經驗,到劇情線出乎意料不合日常邏輯的超展開,我們不妨這麼思考:這其實是一場巨大的夢境。
(圖片引用於此處)
本片最核心的劇情線是演員上台扮演昆蟲,而後演員開始頻繁看見幻象,分不清眼前是現實或幻覺,一切開始毫無邏輯的失控。扮演昆蟲,而後(某種意義上的)被昆蟲反噬,這可以視為真實人生被虛構進犯,而這樣毫無規律的「虛實交錯」本質上來說更像是夢境,劇情似乎意有所指的在質疑所謂的「現實人生」。
簡單分析《人間變蟲記》的結構如下:
【第三層】:劇團演員在台上排練恰佩克兄弟(Karel and Josef Čapek)的劇作Ze života hmyzu/The Insect Play,所有演員扮演昆蟲。
【第二層】:劇團演員上台之前,每個人透過對話透露個人生活。
【第一層】:工作人員破解片中特技、演員訪談、導演自況。
整部片就是:導演與工作人員讓觀眾看他們怎麼拍一部內容為「舞台劇排練」的電影。而有趣的是,片中演員的「排練」,這是所有人一起做一件「假」的事;導演、演員的幕後技術破解跟指導,這也讓我們看到工作人員是如何成就「拍電影」這件「假」的事,就連導演自況時都毫不避諱收進了NG的片段,這幾乎告訴我們,連片中看起來很真很誠懇的訪談,都可能是「假」的!
這上述的三層結構,全部都是假的,而我們做為觀眾,在最外圍觀看這三層虛假的行動後,除了質疑劇中人的生命虛妄不實,我們是否對自己的生命也起了疑呢?劇中人扮演蟲子讓人感覺荒誕,但其實這跟常見的哲學命題「莊周夢蝶」很相似,末了步出劇場的劇中人感覺回歸了日常現實,但剛在劇場裡濃濃的荒謬感還是圍繞在他們周遭,究竟剛在劇場的排練是場夢?還是說現在劇場外的他們才是在夢中?
而在電影院觀看這一層層虛偽的我們,所處的此刻又是否真的為「真」呢?這一切的虛偽會不會忽然像影片中的蟲子由死而生,弄假成真,失控的進入我們的生命呢?《人間變蟲記》裡的種種荒誕,或許試圖讓我們對生命本質有所省思。
(圖片引用於此處)
《寂寞是條狗》
(圖片引用於此處)
(中等程度劇透中等程度劇透中等程度劇透)
中年男子賈克,失去了婚姻、房子、工作,生命被逼到絕境的他意外發現了一條活路──到訓犬課扮演「狗」,但他沒料到,這個差事後面隱藏了某種內情……《寂寞是條狗》(Chien,2017)用黑色喜劇的調性,冷冷的講述一個關於人與狗的故事。
全片的重點彷彿是「去社會化」。男主角賈克一夕跌落社會底層,而他竟選擇到訓犬課扮演「狗」,這個安排可以說極具諷刺意味:失去社會上一切可依憑的身分及資源,人活的可能比牲畜還不如。
而電影在此後的劇情走向竟開始有些獵奇,男主角扮演狗的時間越來越長,甚至超過了他當個「正常人」的日子……其實仔細回想這種安排早有鋪陳,賈克這個角色從影片一開始就給人一種溫和無害到誇張的感覺,面對所有的打擊,他幾乎都是「微笑的」默默承受,這像不像是我們所認識的狗呢?不論如何打罵,狗往往還是對你忠心耿耿,繼續待在你身邊。
但也別忘了狗仍是有攻擊性的。曾聽說過,狗通常不會輕易攻擊人,但如果認真攻擊,人可能會因此重傷甚至死亡。面對多次的挑釁,賈克不動聲色,直至最後一次終於猛烈大反撲。但失敗的結果,似乎揭示了這個社會的殘酷與人類世界的可怕,無論如何回擊,終究還是撼動不了什麼。一種濃濃的灰色思想自此透出。
然而最末一段的「反轉」(也可以說不是),再度讓本片塗上喜劇的色彩,但卻也是對賈克一角結局的反諷:有時當狗,還比當人快活多了。而這個色彩塗得再厚,卻依然遮不住藏在骨子裡的悲劇因子,悲喜難辨,正如劇情到最後人狗難辨一般,特別顯出人生的荒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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